查“水獭皮”条目中,“獭”字被标上了拼音tǎ——享受着冷僻字待遇,想必是有些人不知它读什么。前两年电影《张狂动物城》热播,其间那只“树懒”(披毛目树懒亚目,Folivora,仅见于拉丁美洲热带雨林)是最有人气的虚拟明星——树懒的另一个中文俗称“树獭”现在鲜有人再正式提起,除了“懒”的特性之外,读音大约也是一个要素。
古早时分却不同。外求于民族志,在高句丽开国君主传说中,之母是鸭绿江河伯的长女,从前私配天帝子解慕漱王。河伯命令要进行婚前检测,承认身份,所以与天帝子斗法:“河伯于庭水化为鲤随浪而游,王化为獭而捕之。河伯又化为鹿而走,王化为豺逐之。河伯化为雉,王化为鹰击之。河伯以为诚是天帝之子,以礼成婚。”(朝鲜《三国史·东明王本纪》)
鲤、雉、鹿仅仅鱼、鸟、兽的具体化。这样的“三祭”说广见于《礼记·月令》《吕氏春秋》《淮南子》《大戴礼·夏小正》《易纬通卦验》等,细节迥然不同。其间的分类认识一皆冒充,水里的獭、空中的鹰、陆上的豺,三种食肉动物长时刻被遴选为三个空间维度中的标志性物种,它们以各自领域之中的生物为“祭”,交流六合,成为时刻(时节)的标志。
尤其是这儿提到的“獭祭”,后世成了一个典故,意思是运用典故——此乃用典的用典、典故的典故。宋人记载,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“为文多审阅书史,鳞次堆集左右,时谓为獭祭鱼。”这源自前人对獭祭的表述,称是指獭捕了鱼之后常常陈设在水边,就像人陈设供品祭祀神祖。今世观察者则注意到水獭会将猎物抛于空中,再拱手接住,这种花招很像人在祭祀典礼上的祷祝。还有一种来自语言学的定见,以为是獭食鱼时多残杀,吃两口即抛掉,常剩馀(鱼),堆积残馀才是獭祭底细,而残杀乃是祭的初义,祭品往往也便是被残杀的家畜牺牲品。不论是陈设说、游戏说仍是残杀说,一个“祭”字构成了传之长远的古代博物志现场,既维系着獭类习性,又与人类活动相连接,幻想与记载的头绪在这儿交代。
三祭的序列,好像有一点并不周全?鹰祭鸟,但鹰也属鸟;豺祭兽,豺也是一种兽;獭祭鱼,但水獭清楚是半水栖的哺乳动物啊。不过,这是汉字“鱼”的含义为林奈动物分类法剥夺之后才遭致的现代性详细询问,就像鲸被确定不是鱼类相同。可是就算不再说“鲸鱼”,我们也无法把“鲸”字中“鱼”的要素彻底剥离掉——难不成要改写成“猄”?要知道,我国最早的字典《说文解字》将鱼字自高自大为“水虫也”,虫指现在所谓的动物。
事实上,正如同一种动物能够在不同分类法中有不同方位,同一个“獭”(獺)字也曾有不止一个写法,这样的一种状况称之为异体字。均属形声字,替换声旁又可写作“(左犭右達)”;形旁不同又可写作“(左豸右賴)”。还有一字作“(上賴下魚)”或作“(左魚右賴)”,《说文解字》含糊地自高自大说是鱼名,明代赵宧光《说文长笺》一书则倾向于以为,这也是獭的异体。(左魚右賴)祭鱼、鹰祭鸟、豺祭兽(獸),这样的序列就显得更规整了。
“獭”的异体字替换不同的偏旁部首,表现了汉字也是一种博物志场域。由于习见的水獭是水陆两栖的,所以“(左魚右賴)”表现其水生的一面;而陆生的“獭”“(左豸右賴)”呢,则又反映了在不同年代里,古人运用何种“规范器”来衡量獭这种动物。“犭”在獭这儿不仅仅泛指兽类,《说文解字·犬部》释獭:“水狗也,食鱼,从犬赖声。”可知,狗这种更常见、与人类联系愈加亲近的小型犬科动物直接被用作测度獭的参照系。
水狗至今犹是部分当地对水獭这种动物的别称,但更遍及的俗称则唤作水拖野猫、水獭野猫、水獭猫、水猫子、獭猫。民间更倾向于运用语词而不是文字来呼喊獭,将水獭的特征描写进专名之中,因其天分食鱼,所以改用猫来比对。这也与猫这种动物晚于狗,约至唐宋年代才大规模地进入日常日子大有联系。以猫拟獭,所以从“豸”部——猫的繁体字作“貓”《说文解字》称豸字是食肉类的长脊野兽,伺伏在一旁,弓身藏腰,即将扑杀猎物的形状。
獭从属狗到属猫,是博物学表述在演进。同一年代对獭则还有共时层面的内部差异。《说文解字》在獭字之后另收“猵”“獱”二字,称“獺属”,即獭的同类别号,或许源自不同方言。但东汉桓宽《盐铁论》以为,猵与獭是独与群的差异。猵喜爱茕居,獭喜爱群居日子。至于獱,唐人颜师古注称是小獭;另一位唐代学者如淳却说:“獱头如马头,腰以下似蝙蝠,毛似獭,大可五六十斤。”则是巨獭,后世文献述及“海獭”经常引证这段话。这儿的獱和獭所以出现个头巨细的差异。
若用现代动物学来印证,巨细则又有属种的差异。现代动物学在哺乳纲食肉目鼬科之下设有水獭亚科(Lutrinae),现存七属十三种及多个亚种,散布于东亚及东南亚的,首要是欧亚水獭(Lutralutra)、亚洲小爪水獭(Aonyxcinereus)和江獭属的江獭(LutrogaleperspicillataGeoffroy)。三种不同水獭的散布区域有所堆叠,一般所提到的水獭往往指欧亚水獭,首要茕居。在兼有水獭和亚洲小爪水獭的当地,后者也被称之为小水獭。桓宽所以为的猵也许是欧亞水獭;而颜师古所谓的獱,指的或许是小爪水獭。桓宽持论的獭、及如淳描绘的獱或海獭,大约不是现在散布于太平洋东北海岸的海獭属(Enhydra)动物,而是江獭,也称滑獭、咸水獭或印度水獭,其个别可重达15千克以上,今局限于南边如云南红河、怒江以及广东珠江口滨海及越南等地,集群日子,性凶狠。
有不少人以为,小爪水獭还有一个别号,是所谓“山獭”。它与欧亚水獭之间,遂不仅仅巨细规范,而正有山水之异。但山獭的资料不出南宋笔记的领域。《齐东野语》记载,山獭声称产于今广西河池市所辖宜州区、南丹县一带,十分稀疏,其雄兽的是一味极为宝贵的药材,中原人看中其壮阳才能,要用捕捉:“方春时,猺女数千,歌啸山沟,以寻药、挑菜为事。獭性淫,或闻妇人气,必跃升其身,刺骨而入,牢不行脱,因摧残而藏之。”查验真假也要托付女人荷尔蒙:“每令妇人摩手极热,取置掌心,以气呵之,即趯但是动,盖为阴气所感故耳。”
不过,獭却仍然具有一些逾越物种的命名活性:到了近代,山獭的功用被“旱獭”所代替,山水之间的敌对就此改为水旱的不同。编撰于乾隆年间的《热河志·物资·兽之属》“獭”条载:“是物本有山獭、水獭二种。今塞外所产者,大略皆山獭之类,土人呼旱獭。”旱獭(Marmotabobak)属松鼠科,又称土拨鼠,国内仅散布于新疆、内蒙古、黑龙江等地。这一常识系谱乃至为今世最大的威望词典所承继:《汉语大词典》虽然有山獭的词条,但并不以为它归属于獭;而在“獭”的字头下则准确指出:分水獭、旱獭、海獭三种。
如果把本文最初提及的,近现代树懒的另一个译名“树獭”也归入进来,那更是在山水、水旱之外,延展出水下vs树上这一套新的敌对项。由于山獭、旱獭、树獭的参加,獭逾越水獭亚科,成为一个相似猫、狗的小型动物规范器。但也正如最初提及,另一方面,獭又略显冷僻,所以远不能与猫狗比较。乃至,作为獭类主体的水獭,现已被猫拐去做了堂兄弟,自家地盘都保不住,要改姓猫了:江苏有民间故事提到,猫、虎与獭同源,后来,一种居住在人的家里,一种居住在山中,一种居住在水中,才有了不同。也便是说,猫是家猫,虎是山猫,而獭是水猫。